金融借款合同糾紛刑民交叉實證分析

近年來，金融商事糾紛案件數量不斷增長，金融借款合同糾紛居于首位，而其中有不少涉及刑民交叉問題，一些案件事實交織混亂，涉案標的較高，法律適用問題較為復雜。隨著金融改革的深入推進，金融交易形態更加多樣，新型爭議也不斷增加，刑民交叉問題困擾審判的情況時有發生。雖然最高人民法院出臺了部分相關規定，但司法實踐中在處理刑民交叉案件時仍沒有規則可供遵循，導致實務處理中仍存在差異。因此，本文認為有必要對金融借款合同糾紛的刑民交叉問題進行研究，探索有效的解決路徑。一、金融借款合同糾紛及刑民交叉理論（一）金融借款合同糾紛及刑民交叉的定義金融借款合同糾紛是指經金融監管部門批準設立的從事貸款業務的金融機構及其分支機構，因發放貸款等相關金融業務與相對人簽訂借款合同而引發的糾紛?！吨腥A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合同編規定了買賣合同、贈與合同等有名合同，金融借款合同應屬借款合同中的類別之一。金融借款合同一般為雙務、有償、諾成、要式合同，現有的法律規定并未對金融借款合同進行概念上的界定，僅是司法實踐中的一個綜合概念。刑民交叉，又稱刑民交錯、刑民結合等，是一種法律研究對象的表述，并不是一個嚴謹的法律概念。關于刑民交叉的定義，有學者主張刑民交叉是指因刑事案件與民事案件在法律事實、主體等方面存在競合或牽連，導致刑事、民事部分在法律規范適用、法律責任承擔、訴訟程序選擇等方面產生交叉和滲透。也有學者認為，刑民交叉是指刑事案件和民事案件因特定關聯因素而出現交叉或并存的現象，在司法實踐中表現為刑事案件和民事案件因存在關聯而相互影響。（二）刑民交叉的司法沿革刑民交叉問題的發展歷程歷經了刑民不分、刑民分立、刑民融合三個階段。最初，在氏族原始社會至封建社會階段，法律條文多呈現刑民不分的特征。進入近代，隨著思想啟蒙運動的興起，人們的自我意識開始覺醒，逐漸認識到刑事法律和民事法律的區別，更加注重對私權利的保護。隨著社會的發展，刑民法律規范在司法實踐中競合案件增多，刑民再度融合成為趨勢。我國司法機關逐步認識到刑民交叉問題的復雜性和緊迫性，提出了建立專門的審理機制、強化法律問題銜接與協調等理念和方法。二、金融借款合同糾紛刑民交叉案件的實踐困境（一）訴訟程序選擇困境在我國司法實踐中，面對刑民交叉案件主要采取三種審理模式，即先刑后民、刑民并行、先民后刑。先刑后民的審理模式的邏輯基礎在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代表公法的力量，保護公共利益，而《民法典》代表私權，維護個人的合法權益。例如，（2021）最高法民終859號中信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某分行訴廈門某公司金融借款合同糾紛案即適用了先刑后民的審理模式。先民后刑的審理模式是在審結民事案件但仍有必要的情況下才啟動的刑事追責程序，此種審理模式更加注重對公民私權的保護。刑民并行，主要是指人民法院在審理民事案件時發現存在刑事犯罪的情形，在此情況下民事、刑事案件審理同步進行。例如，人民法院案例庫中的“曹妃甸某銀行訴遷西某商貿公司金融借款合同糾紛案（入庫編號：2023-01-2-103-005）”即適用了刑民并行模式。該審理模式適用于刑事結果與民事結果沒有沖突且相互依賴的情況，審理的先后順序不會對案件的處理結果產生實質影響。然而，在司法實踐中，程序如何選擇適用成為困擾法官的問題，選擇不同的程序往往會帶來不同的結果，三種審理模式都存在適用程序選擇的困境。一方面，由于案件的性質涉及刑事與民事兩方面的法律問題，當事人常常難以明確應該選擇何種程序來進行訴訟。另一方面，不同訴訟程序之間的操作流程和法律適用標準存在顯著差異，進一步加劇了當事人的困惑。在操作過程中，當事人還可能面臨程序間的耦合問題，難以精準判斷在何種情境下應從一種程序轉向另一種程序。這種程序間的轉換不僅增加了訴訟的復雜性，也為案件的順利解決帶來了更大的不確定性。（二）法律適用難題與沖突當前，關于金融借款合同糾紛刑民交叉案件的法律規定較為分散，缺乏具體的規則可供遵循?！缎谭ā放c《民法典》的規定不一致，導致法院在處理刑民交叉案件時，法律適用的不一致性可能會給案件處理帶來一定的困難。例如，借款人為獲取貸款故意提供虛假的財務報表和經營狀況信息，欺騙銀行簽訂借款合同。在《刑法》層面，這種行為可能構成騙取貸款罪或貸款詐騙罪。但是，在《民法典》層面，對于借款合同的效力認定則需要考慮更多因素，法院可能面臨著刑民法律規定的沖突和矛盾。此外，由于司法解釋具有多樣性和不確定性特點，不同地區的法院可能對相同法律條文作出截然不同的解釋。由此可見，刑民交叉問題所導致法律適用的不確定性，對司法公正和當事人權益保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三）合同效力認定困境在刑民交叉案件中，如何認定合同效力是該類案件涉及的主要實體問題，也是審判實踐中的難點問題。在金融借款合同糾紛案件中，刑民交叉案件大多與貸款詐騙罪、騙取貸款罪、違法發放貸款罪等罪名有關，在上述罪名中，如何認定合同效力在司法實踐中存在較大爭議，審判實踐中一直存有“無效論”和“有效論”兩種觀點?！盁o效論”認為金融借款合同因違反法律強制性規范而應被認定為無效，但“可撤銷論”則認為不能一概認定為無效，應根據不同罪名進行分析和判斷。司法實踐中，不同法院面對相同情形時也存在處理結果不同的情況，其原因在于不同法官對法律及司法解釋的理解不同，以及會受先刑后民理念的約束。三、金融借款合同糾紛刑民交叉案件的完善路徑（一）程序性路徑完善一是駁回起訴程序的適用。對于駁回起訴程序的適用，相關部門必須注重刑民交叉案件的同一性，對于因同一事實、相同當事人同時涉及刑事、民事責任，一般應遵循先刑后民的處理原則，在刑事程序中合并處理，民事權利救濟可通過刑事附帶民事訴訟或追贓、退賠等方式實現。因不同事實、相同當事人分別涉及刑事、民事責任的，或者因同一事實、不同當事人分別涉及刑事、民事責任的，一般遵循并行處理原則，即民事案件與刑事案件分別受理、分開審理。例如，（2018）最高法民終100號民事裁定書認為，在金融借款合同糾紛中，只有在借款人與擔保人均涉及刑事犯罪的情況下，貸款人提起民事訴訟時，法院才應當駁回起訴。二是中止審理程序的適用。中止審理是指在審理過程中暫停案件的審理程序。一般情況下，中止審理的目的是等待一定的條件或者事實的出現，以便更好地審理案件或解決爭議。在金融借款合同糾紛刑民交叉案件中，中止審理的適用條件主要包括三方面內容。首先，當事人之間存在法庭無法解決的爭議，需要等待其他行政機關或專業機構提供結論；其次，當此案件的審理可能影響其他案件的審理時，法院也可以決定中止審理；最后，當案件的審理需要等待關鍵證據的出現或滿足其他必要條件時，法院也可以決定中止審理。三是程序銜接機制的構建。由政府相關部門牽頭建立刑民信息共享平臺，該平臺的建立，旨在通過集中、統一的信息交流機制，實現司法機關、金融機構等部門之間的信息共享。首先，建立統一的信息錄入和管理系統至關重要。相關部門應將涉案信息實時上傳至平臺，確保信息的及時性和有效性。其次，信息安全保密機制的構建是平臺運行的基礎。平臺管理人員必須制定嚴格的安全管理規程，避免敏感信息泄露。最后，建立定期會商機制，為各部門提供一個直接交流和討論的平臺。同時，建立一個高效的跨部門合作機制。一方面，跨部門信息共享平臺可以避免出現“信息孤島”和不必要的重復調查。另一方面，完善各部門之間的工作協調機制，開拓跨部門的溝通渠道，促進不同部門之間的信息互通與問題協商。（二）法律適用的完善在金融借款合同糾紛案件中，如何適用《民法典》第一百五十三條中的“違反法律、行政法規的強制性規定”、第一百四十六條中的“以虛假的意思表示”規定，筆者將針對上述問題進行具體分析。第一，關于金融借款合同是否因“違反法律強制性規定”而無效的問題，在刑民交叉的情況下，《刑法》應當成為影響合同效力的強制性規定。筆者認為，在金融借款合同糾紛的刑民交叉案件中，涉及詐騙類案件的金融借款合同并不當然無效，不宜以刑事犯罪為認定標準，應堅持民商事法律基本原則，審查法律法規關于合同無效的認定要素。構成刑事犯罪并不必然導致合同無效，刑事犯罪與合同效力是兩個層面的問題。例如，中國銀行股份有限公司某支行訴呂某某、湖南某公司金融借款合同糾紛案中，法院認為借款人以騙取貸款為目的與銀行簽訂金融借款合同，若銀行對此并不知情且盡到了審慎注意義務，則不應以借款人單方面存在“非法目的”為由認定金融借款合同無效。第二，關于金融借款合同是否因“以虛假的意思表示”而無效的問題，實踐中表現為合同當事人具有非法故意、以虛假的意思表示訂立合同，但非法故意是單方故意還是雙方故意容易引發爭議。合同條款如果涉及雙方通謀的虛假意思表示，應為無效；僅一方當事人具有非法故意的情況下，一般不應認定合同無效。例如，（2013）蕪中民二初字第00406號原告安徽蕪湖某銀行訴蕪湖某公司、王某等人金融借款合同糾紛一案中，法院認為合同雙方必須存在通謀的虛假意思表示才符合立法原意。在該案中，對于借款人騙取貸款的行為銀行并不知情，銀行在放貸過程中也盡到了審查的義務，雙方之間不存在通謀的故意，因此金融借款合同不應以虛假的意思而表示無效。結語在金融借款合同糾紛中，刑民交叉問題日益突出。筆者通過對現有案例進